愚人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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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太芥]Shadow creatures

*太宰治的性格表现、生活经历主要以他书中所表述的为准。


“我这一生尽是可耻之事。”

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他跟我说起这句话。但是我记得那个场景,是刚结束任务的夜晚,也是我第一次跟他并肩作战。说是并肩作战显得难免有些讽刺,因为我们干的事情是不能形容为战斗的。起码战斗是公平地双方的争斗,而我们,仅仅负责夺取生命就可以了。

他带我去酒馆。那不是我第一次去酒馆,也不是第一次喝酒。但是第一次跟他一起外出。他把浸染了血渍的风衣脱下,搭在胳膊上。他的打扮都是很中规中矩的,白衬衫,马甲,一条恰到好处的领带,修长的西裤。一丝不苟,与他的外在性格出入很大。

“我与那家酒馆的老板熟识,唔,尤其是老板娘,”他停顿了一下,有些放浪地笑起来,“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,盘高髻,穿着朴素而正式的和服。一点都不像在酒馆工作的女人,对吧?”

他总是随随便便地谈论起他经历过的女人。我没有回应。“听说战前,她家是贵族。后来家道没落了,真可怜呢。”

“是啊。”我敷衍般地回应了一句。身上的血锈味还没有消散,我胃里直犯恶心,而他却若无其事地说着一些很日常的话。初秋,风吹得有点儿冷,我紧了紧衣领,他打了几个喷嚏。他的身体从来算不上健康强壮,大概是以前吸多了大麻的缘故。我把外套脱下来,递给他,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。

“哎呀,龙之介君,真体贴呢。”他嘴上这样说着,手却没有伸出来接过,“但是,我怎么能让小孩子照顾我呢?太不像话了。”

我沉默了一会儿。“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。”

他把头一撇,没有看我。“到了哟。”

 

我看着他在耳边轻微晃动的鬓发,秋日微凉的空气朦胧地抹在他的头顶,打出一层模糊的光。那一刻我竟希望能一直和他这样走下去。永远、永远不要到达夜晚,让灰色的黄昏永远存在。

 

那是一家很普通的,有些复古意味的日式小酒馆。我们推开门,掀起门帘。一进门扑来一阵温暖的酒气,让我更加晕眩,身子也有些软绵绵的。那老板娘果然与他熟识,带着热情暧昧的笑容朝他招招手,他则报以女性最爱的温柔微笑,快步上前,与那还幸而有少许风韵的半老徐娘熟络的攀谈起来。不知为何,他那副轻佻风流的样子令我感到心痛,不是嫉妒那个女人,而是为他不得不做出这幅样子来而心痛。我确信这绝对不是太宰治的本来面目。

他点了几杯清酒。老板娘看向我,还是那副暧昧的笑容,“这位小哥是你的熟人吗?”

连敬语都不需要,老板也似乎对此熟视无睹。我没有回答,只是眯着眼睛盯着那女人未化过妆的脸看。他在此时熟络地揽过我的肩,状极亲昵,在昏眩中说了些什么,可我只想在他散发淡香的怀里沉睡。他们又交谈了几句,我的额头已经发热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。

他温柔地揽着我,将我带到角落的位置里,坐在我对面。他在喝酒,我靠在椅背上,努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。于是他摇着头,举起酒杯,说小孩子不能喝酒。

“你看你,连闻这酒气都能醉。”

“我不是小孩子了。”我低声嘟哝着。小酒馆里光线昏暗,窗外也已是黄昏,客人们的声音低低地聚拢在一起,浮在这个狭窄的空间,拥挤着沸腾,冒出令人厌烦的泡沫。他笑了笑,那笑中的风流倾倒众生。我一直这么相信着。出于某种不知名的驱使,或可名为爱,或可名为情欲,我抢过他手中的酒杯,灌到喉咙里。是烈酒,撕扯着我的喉口,一阵阵火辣的疼痛。

我被呛到了。他则大笑着,坐到我旁边帮我拍背,低声说着果然还是小孩子一类的话。他放肆的笑声和低迷的嗓音糅合在一起,略带秋日的沙哑,我为这种声音而彻底缭乱了。

“你会后悔的。”我的声音跟他一样沙哑,却更加压抑。

他镶有银边的领带在眼前晃动。魔鬼低声耳语,发出淫欲的笑声。我拽住那领带,将他一把扯下。在朦胧的眼泪之中我看见他错愕的深色瞳孔,卷曲的额发蹭得我略有些痒。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呼吸离我那么近,几乎就重叠在我的心跳之中。那个时候我想将他融入我,完全地合为一体,情欲的阴影只是为了寻找一个状似催化剂的借口才敢暴露出来。我明白我早就想这么做了。

他闭着嘴唇接受了我的吻。

 

“龙之介的吻真突然啊。”

他的目光幽暗,眼里燃烧着深色的火,所有的颜色模糊成色块。我看见他的嘴唇,还残留着诱人的欲望的余温,那是我第一次放纵自己……也是最后一次,放纵自己的情感,而所谓的放纵,也仅仅是一个吻而已。炽热的世界在旋转,酒馆的灯光笼罩在他头顶,鼻梁投下阴影,使他看上去那么接近我心中的神明。

他的眼球悲剧性地颤抖了一下。我往后退缩,他迅疾地伸出手紧紧锁住我的手腕。不知名的怯懦掌控了我的动作,这个时候我真正感觉到我还极其幼稚。他望着我,挑起嘴角笑了一下,我清晰记得——那微笑一闪即逝,迅速收拢。

“真糟糕啊……龙之介,真糟糕。”

他垂下头,喃喃呓语着。不知为什么,他说这话的语气、声调永远留在了我的脑海里。此后我再也没有忘记。听见他说这种话,我悲哀得想哭了。我再次感到心痛,是为了这样露出真正面目的太宰治,手足无措的,连众生看了也要怜悯的太宰治。出于一种可笑的悲悯心,我决定伸出手拥抱他的真实。但是太宰治何时需要过我来同情他呢?

“哎呀,小治是喝多了吗?”

老板娘脸上带着调侃的、对此习以为常的笑,抿了泛着新鲜朱色的唇,半躬了身子,双手撑在膝头。我阴沉而厌烦地看着她,希望她能识趣地快点离开。可她仿佛根本不明白似的,始终不改那在我看来做作的微笑,涂脂抹粉也无法掩盖皱纹的脸在灯光下讨人厌地晃动着。我内心低低咆哮,罗生门的气息也开始在身后涌动。

“我可是喝不醉的。”

他放开了我,从沉默中挣了出来。罗生门发出嘶哑的低吟,缓缓收了回去。他又变回了那个美丽的恶魔样的太宰治,神态自若,脸色苍白,活生生一个风流情种。那样的太宰治永远属于旁人。

“小治真讨厌啊。”老板娘捂起嘴,娇嗔地笑。我感到一瞬的悲哀与麻木。

 

我们一直到酒馆接近打烊时才离开。他整晚沉默,喝着闷酒,即使别的姑娘前来搭讪他也仅仅只是微笑。我的腿上还搭着他的风衣,淡淡的铁锈味消散在酒精和可卡因的气息中。店子里放着那种节奏很慢的上世纪的歌,曲调柔缓得就像是在迫人缄口不言。

“我这一生尽是可耻之事。”

他突然开口了。我得以有理由注视着他。他也望着我,坐在我对面,却像是相隔在遥远的两岸。我错愕又恍惚,在这一瞬的巨大的距离感的袭击下,我发现其实我从未接近过他。我们原来永远相隔两岸——即使我吻他——即使我爱他。

“画着妖怪似的画,书写妖怪似的文字。只有魔鬼才能看见我的思想。因此我的青年时期一直很落魄,少年时则倔强叛逆,背离亲族。后来呢,也许是为了延续那种荒诞不经肆意挥霍的生活,哪怕是在被父亲赶了出来之后,我寻找一些女子来——错了,我没有寻找过她们,是那些天使怜悯我,将我带到了她们身边。但这也不能改变我行径本身之卑劣的事实。”

“大哥劝我回归原来的自己。出身在正统家庭,做一个正正经经的人,那样不好吗?太好不过了。可是,我做不到。龙之介君,你明白吗,我做不到。”

他自嘲地笑了一下,眉眼低垂,目光似乎投到地面以下的地方。

“我受困于他人。我受困于他们的言语、举止,然而这些与他们的思想,总是很不一致,因而也离我很是遥远。但是出于某种完全自我强迫式的控制,我要求自己去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。当他们露出一点点失望、责难的神情,甚至在如此迹象刚刚萌芽的时候,我都会感到极度不安,内心焦虑,拼命地想要补救。即便那件事对我一点关系也没有——不对,这种推脱责任的说法,也是不对的。”

他的话絮絮叨叨,声音低沉,语调里衬着灰色,叫听者觉得很晦暗。我从未想过这原来就是他一直隐藏着的那所谓的真实面目,即便我很早就发现了他的虚假,但我也从未设想过他的真实,竟是如此平静的一个——深渊。

“但是我是坦诚的。”

“真好啊,龙之介君的信赖之心,这么纯洁无暇。”他眯起眼望着我笑。“龙之介君从各个方面都比我高贵很多呢。”

“不要这么说。不管是怎么样的你,即便是那样糟糕的甚至是卑劣的你……”

“我完全是出于一种偶然加入了那儿。你不会明白我是怎样心甘情愿地陷入泥沼。也许我只是想要报复一下那些让我曾感到痛苦的人们,那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,他们复杂的言谈曾令我无比焦虑。现在我找到了一种方式,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力量被加注到了我身上,我可以复仇了。”

我可以复仇了。会有人活着只是为了复仇吗?如果真有那样的人,那样的人应该是由阴影筑成的,燃烧着沉默的火焰,眼睛里运转着黑暗枯死的宇宙,哭泣着来到这世上,愤怒地活着,悲哀地死去。

那样的人只能是太宰治,只能是我。我们原来都是为着同样的目的活下去的。

“龙之介身上像是从未被爱光临过。”

他话锋一转,投到我身上。他那样温柔的眼神让我感到非常陌生,好像是在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东西,悲悯的神情像极了宗教中的神明。却不是我心中的神明。

“也许是吧。准确来讲,你说得完全没错。”我说,“有时候我会感到非常孤独。爱会让人不感到那么孤独吗?”

“会。”

“那么,”我仰起头,尽量避免看他。奇怪的是那昏暗的光线也十分刺眼,我不得不合上眼睑,“你能让我不再孤独吗?”

短促的、漫长的、几乎消灭了世界上所有声响的沉默。

“——放过我吧。龙之介。”

我睁开眼。光线非常模糊,在我眼前摇摇晃晃,像温热的火舌一样舔着我的瞳孔。我望向窗外,已经是极其浓稠深重的夜了。原来黄昏早已退却了。我感觉身体里某个部分曾窸窣作响,像火焰燃烧一样发出轻微的噼啪声,然而此刻归于沉寂。

他似乎伸出手,在夜里,他伸出手轻轻撩开我的鬓发,缓慢地摩挲着我的脸颊。接着他的手指轻轻按压着我的太阳穴,抚摸我的眼睑。我转过头,在接触到他眼里那悲伤的一瞬闭上了眼睛。

他没有说更多的话。也许我不该擅自窥视他的脸。那双沉在阴影中的眼睛,瞳孔中雕刻着下跪的天使像。他嘴唇颤抖的频率准确无误地契合上了我的脉搏,被酒精掩饰催化了的属于爱情的温热气息悲剧性地蔓延,在我的鼻翼、齿间、胸腔,身体里每一个只配他了解和掌握的隐秘部分。他拒绝了我,但又拥有了我。

只有最阴郁的星辰才会看见我的眼泪。被我浸入灵魂,深深锁起来的眼泪。我试图寻找他的手,手背上骨节纵起成山脉,掌间纹路迂回作长河。那是一双何等美丽的手,也许就是断臂的维纳斯曾遗落的那一双。

“够了。龙之介。”

但这双手推开了我。他的深色眼睛在灯光下变成透明,额发在眉际投下阴影。

“你和我都是一样的孤独。”

 -

久违的。已经一年有余了,我又回来了。

这些时日,起起落落,中间断断续续地还有人能来看看我,十分感谢。至于特别的经历,也基本没有,值得一提的是——说到这里,似乎也就没有下文。

写的东西也显得生硬,唉,若有什么想说的尽可以共谈……我不能言语了!我爱写作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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