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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aul - Big Thief

 

我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,他看上去孤独得要命。他站在我的窗外轻轻敲打着那一层玻璃,脸上浮着虚幻的微笑,眼神却晦暗无比。我把窗户打开,他从窗户那儿翻了进来。

“喏,给你。”他伸出手来,掌心摊着一朵紫色的石竹花。那朵花有点蔫了,但依然很漂亮。我接过,问他从哪里来的,他挠挠头:“外面的院子里。”

说起来真奇怪。我转过身去锁门,他突然就从背后抱住我,亲吻我的头发、脖颈,动作急促,呼吸剧烈,一句话都顾不上讲便将我翻了个面,抵在门板上。我听见客厅里传来父母看电视的声音,看见还未关掉的台灯照亮摊开的作业本。那时候我们才十六岁,他开始脱我的针织外套,连同里面的高领毛衣,等我躺到床上的时候,只剩下那一件白色的棉质内衣,单薄得像我一样。

他又笑了。“真是小孩子。”我懂得他在说什么。当他拉下拉链的时候,我推开了他。

他坐在我的床上,神色平淡甚至有些冷,目光望向别处,手揣在口袋里,随时准备掏出一个瘪掉的烟盒。那一刻我很明白我喜欢他,喜欢得要命,英俊瘦长的男孩子,眯起眼笑着看你的时候像一束恰到好处的阳光。他是那么迷人。哪怕只是这样看着他,我都感到自己只会再一次为他所倾倒。

“我很抱歉。”

“没什么。”

我垂着头,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。他拿那双运动鞋慢慢碾着地上的什么东西。漫不经心地把打火机按开又按灭。

“我们出去走走吧。”他提议道,站起来。我也像是得救了似的望向他。他仍然挂着那一副迷人的微笑。我往壁橱走去找一件厚实的外套,他又开始翻窗,抬脚的时候我看见被碾碎的石竹花。

 

 

我们跳进他爸爸的车。他父亲有许多车,并不在乎他搞坏其中的某一辆。他是被宠坏的小儿子,做了什么都有个年长又懂事的哥哥在上头顶着。他扭开收音机按钮,问我想听什么歌。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低,“为何不聊聊天呢?”

我们漫无目的地行驶着。我问他怎么突然来找我,他回答说因为想念,还因为——“一些别的原因。你可以理解为爱你。”语罢转过头冲我俯首微笑。我们去电影院,他在黑暗中覆住我的手,侧脸安静而温柔。我记得那是部气氛拙劣的爱情悲剧。当我们走出电影院,天已经黑了。

我们站在繁华又空荡的大街上。那辆红色保时捷停在路边,闪烁无所谓的光。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,把我往他那里用力一扯。

“说你不会离开我。”

我愣住了。他的眼神执着却没有任何热烈的情绪,反而像是悲恸。在这样一个夜晚里他的眼睛金光璀璨,填满沉寂的灯火。

“我不会、我不会——”我顿了顿,眼神游移,“不会离开你。”

他久久地凝视我,似乎是在检验我的忠诚。然而实际上不是。也许他想听到别的什么人说出这样的话。我迷茫地望着他,他忽然笑了,依然是那样的迷人风情。

我们绕着货运火车站绕了一圈又一圈。他说他的人生毫无希望。他说他的一切都被毁掉了。他还说起他的兄弟,说起他的继母,那“可怜的,天真的”哥哥,和那“毒蛇似的”女人。他说他要带我离开,离开这个城市,离开那个家庭,离开他原有的生活。他的神情孤勇绝望。

我们最终停在酒吧门前。在那五光十色的招牌前,他久久地望着高架桥上飞速驶过的火车。他低声说,“乘着那个就可以逃离这里,是不是?”我无法回答他。从酒吧里涌出的年轻男女和摇滚乐狠狠地撞了我们一下,他紧紧抓着我的手,侧脸被无奈的灯火映亮。

 

“我想离开。”我听见他说,声音很远又很近,“你会不会和我走?”

 

 

“嘿,你不认得我了?”

我闻声看去,一个中年男人敲着我的车窗。我摇下车窗,把墨镜摘下,不耐烦地扫了一下那张脸。他冲我咧嘴微笑,露出不大整齐的牙齿,我有些厌恶地把头别过去。

“我不认识你。”我冷漠地说道。他沉默了一会儿,在我启动引擎的时候把手伸进来,打开掌心,里面躺着一朵紫色的石竹花。

我惊愕地望向他。他眼神黯淡地微笑,将石竹花别在我的发间。几个音节在我喉间滚动,我差点就要喊出他的名字。但我只是说:“上车吧。”

 

我停在我预约的餐馆门前,推掉和朋友的聚会。

“你看起来过得很好。”下车的时候,他这么对我说,“发型精致,妆容漂亮。唔,还有你的套装。它们看起来真是棒极了。”

“谢谢。”我礼貌地回答。他看起来落魄、潦倒,比他的真实年龄大了好几岁,不合身的西装起着皱,洗到褪色的领带上有陈年的污渍。他有些局促地看着我,似乎还想说些什么,我却不忍心再注视着他,转过身去。

在餐厅我们聊起了近况。他说他父亲死后,他的哥哥和他的继母在一起了,但不幸的是被他的继母骗走了一大笔钱,搞得公司破产,也因此自杀了。而他呢,因为过惯了公子日子,一夜之间失去所有,能活到现在已是万幸。他和他的旧情人结了婚,那人不是高中毕业就飞去首都上大学的我。

可只有我知道,十六岁的他是多么英俊、风流、迷人,是能让我为之倾倒无数次的人,也是最孤独、最绝望、最勇敢的人。

“你呢?”他反问我。我垂下头去,“也没什么。我大学学了经济,现在在做顾问。好不容易回到故乡一趟,就碰到了你。”

“听上去很好。”

“也许吧。”我望向窗外,看到我红色的保时捷停在路边,闪着无所谓的光,看到玻璃窗上映出自己的脸,发间的石竹花真是滑稽得要命,“你结婚了,可我没有。”

他安静地微笑着。我再一次审视着这张脸,发现无论如何,无论他落魄,无论他老去,无论他究竟是不是还在乎我,我都可以为了他去死。这一点跟我十六岁那年一样,一点都没有变。

“你怎么知道我在那辆车里?你是怎么找到我的?”

“我早就知道你要回来,特地观察了你的行踪。你以为我是偶然碰到你的?”他笑起来,“我特地穿了我目前最好的衣服来见你。”

我张了张口,望向他。窗外的灯火把他的眼睛映亮,把我带回十年前。他忽然垂下头去,低低地笑了,“真是可笑啊。面对着你,我竟然还是忍不住想告诉你……”

“我一直想念你。”

他又抬起眼来看我,神色温柔。

 

那一晚以礼貌地道别结束。他站在路灯下,俯首看我,神情忧伤,看起来倒很像黑白电影中的一帧。他问我,“不再拥抱一下吗?”我笑着摇摇头。

他说要逃出去。望着他的背影,那摇摇晃晃的、不堪一击的背影,我这么想着。可是他没有。他被困在了命运里面,而我,我也许被困在了爱情了里面。

经过货运火车站时,我发现那个火车站已经废弃了,站内堆着一节一节生锈的铁轨。

我摘下发间的石竹花,看着它的粉末在昏暗的路灯下闪闪发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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