愚人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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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酒茨]列车

“茨木,过了这许多年,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。”

他点燃一支烟,迷离星火将他的轮廓映得忽明忽暗。被唤的人却只是不答言,自顾自伏在窗口,看列车驶过黎明,捎来远方灼热的白光掷在他寒凉的眉骨上。

“不过是面对你,便没了那么多心思。”他好半天才转过身来,朝着酒吞施施然一笑,“只想着如何讨你欢喜了。”

酒吞准备掐灭手上的烟,茨木伸过手去,脸上仍是笑。酒吞便让他把烟夹了去,看着他放在唇边,“情话倒是说得动听。”

“字字发自肺腑,怎能不动听呢。”

他走过去。两人皆裸着上身,他欺身一压,环住茨木的腰,把下巴搁上他的肩,就以这样的姿势吻他。吻过脖颈,吻过肩背,又绕到手肘处,借着光看他的指节。

茨木只凭他吻着。他反手将酒吞的手紧紧扣住,天色在此时真正亮了起来,一道光窸窸窣窣地打在两人交叠的指节上。

“感觉好像戴了戒指。”他半开玩笑地说,认真地等待酒吞的反应。

酒吞只笑了笑,放开了他。

-

后来他们分开了。

没有什么原因——硬要说原因,似乎怎么也说不上来。大概就是酒吞搬离了原来住的地方,没有告诉茨木,茨木出差回来打开门,只有在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迎接着他的绝望。

酒吞没有删茨木联系方式。他打电话给他,语气尽量控制得平缓,他知道酒吞不喜欢歇斯底里。酒吞在那一头笑,说,茨木,你还不懂么?

他一愣。

你也太天真了。那边仍在说。你知道我这人不喜欢拖泥带水吧。而且你也是个男人,没必要磨磨蹭蹭的。所以——就这样了。

哦。茨木仍在发怔,只是应了这么一句。他提了几口气上来,又觉得呼吸不畅,半个字也吐不出。可不愿挂断电话,说不定明天起来他就换了个号码呢?还不如抓着这电话线,再听听也好,哪怕他的语气那么冷淡,充满
嘲讽。

嗯。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?

酒吞觉得奇怪,茨木平时面对他总是聒噪,以为这回会大吵大闹,可是没有。他忽然有些心悸,原来茨木安静下来这么可怕。他听着电话那边沙沙的声音,好几次以为茨木挂了,一看又没有。但是不忍心主动挂断,说不
上为什么。

 没什么了。就是希望你……以后保重身体,少喝些酒吧。

 好。

 那就——

 忙音。茨木放下手机,有些失神。他还站在他的家门口,站在熟悉的门牌号前,手里握着错误的钥匙。他一度以为自己真正进入了酒吞的生活,可现在他错了。他想起他们总是在列车的轰鸣声中做爱,酒吞喜欢关着灯,等那一道刺目的白光投过来将他的整个身体照亮。他们轮着抽同一根烟,抽完了还会接吻。上一次他们一起抽烟没有接吻的时间是——哦,对,一个星期前。

 茨木低下头,用指甲刺了刺掌心,好半天才落落地笑道:“嘿,不是梦。”

   

-

茨木和酒吞认识的时候,他俩都是穷小子。酒吞是东大的学生,但是和家里决裂,学费生活费统统得靠自己。茨木是个刚毕业没几年的新鲜社会人,在一家未上市的公司里当当小白领。生活忙碌、疲惫但是充满希望。

他穷到只租得起火车轨道旁边的房子,小,而且旧。好在干净精巧,是老式的和风房。后来觉得一个人摊房租还是有压力,对于努力存款努力升职的他来说。于是贴出布告,希望能招个室友。

只有酒吞一个人给他打电话,语气有些犹疑,他却很爽快地答应了。第二天酒吞敲门,压下一米八几的大个儿,往里头看了一看,看到茨木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子中央,一行列车从窗外驶来,将他的笑映得那么明亮。

后来两人开启了同居生活。遇见茨木之前酒吞住在廉价的地下室里,唯一的娱乐就是喝酒。他迷恋大他一级的学姐红叶,红叶是何许人也,转盼多情,妩媚生姿,走路带风,在外那是艳名远扬,可惜一心只向白月光,那
白月光就是同系的研究生安倍晴明。

“你说,那白狐狸有什么好?”

酒吞无数次拉着茨木喝酒,醉了就开始叨叨。茨木只是听着,不发一语。

“我觉得你配得上更好的人。”

“还有谁能好过红叶?”

酒吞朦胧着眼。就那样朦胧着往茨木那一瞥,忽然想起什么来,笑了。

“我想想。譬如说——你?”

茨木一愣。酒吞看着他孩子般的神情,心想这家伙比我还大呢,调起情来还是这么纯。刚想摆摆手含混过去,茨木认真地说道:

“如果你想要,我就给你。”

他起了兴,好似一簇火,在脊柱里烧,茨木俯下身来给他一拨,他便燃个不住。事情就是这么开始的。他将茨木按倒在榻榻米上,看着他的银白长发散漫一地,末梢缀着光。一双眼睛星子似的闪,怯怯的,又有点期盼。

嘿,这小子。他心里暗想。还真他妈好看。

-

茨木收到那请帖的时候他的公司已经上市了。不错,他的公司。

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穷小子,酒吞也跟家里复合,捡回了大少爷的身份,现在混得风生水起。时间过得真快——坐在飞机上的茨木感叹道。过去他连坐个火车都要算计硬座软座,有时还站位,现在随随便便坐个飞机,一天两三趟的来回。

他来得很早,大部分宾客都没到。他安静地在外边等,远远地就看见酒吞穿得西装笔挺,一头红发梳得服服帖帖,大概用了不少啫喱水,看上去还真收拾得有点人模狗样了。酒吞注意到他,他便朝酒吞招招手,红发男人一笑,举着高脚杯朝他走来。

“听说你现在事业有成,是青年才俊了。”

“哪有,不过勉勉强强,够过日子罢了。”

一开口竟是这样的客套话。他开始怀念以前酒吞和他两人穿着背心裤衩,大夏天坐在电扇前边大汗淋漓,手里举着廉价冰啤说说笑笑的日子。然而那样的日子呢?那样的日子已经逝去了。

一番话过去之后,酒吞忽然问他:“许久没联系,不知你近况。还是单着呢?”

茨木怔一怔,马上收拾出笑脸,“单着呢。不像你,抱得美人归,还是学生时代的女神。”

酒吞只笑了笑。有其他的客人走上来,茨木松了一口气,匆匆转身离开。

他往自己胸口上一摸,别着朵白玫瑰,是酒吞刚刚趁他不注意别进去的。他的笑恍惚又有点温柔,茨木觉得自己大概是产生了错觉。但他再抚上去,还是笑了。

 

入场之后,茨木发现所有宾客胸前都别着白玫瑰。他便把自己的取下来,看也不看,随手掷到一边。红叶今天真美,她本来就绝色,一化妆打扮,再穿着盛大婚纱,一时间像天上的仙人。

宣誓过后又是觥筹交错。酒吞喝醉了,要知道以往他是千杯不倒,大概是因为今天在兴头上,心情好吧。茨木只抿了几口酒,脑袋清醒得很。他本来倚在角落的柱子上,忽看见酒吞打着摆子朝他走来。皱一皱眉,没有躲
开,还是迎了上去,搂住他。

酒吞说了一大堆混话,他没有听清,只应着声。他在他曾经最好朋友的婚礼上,也是在他一生最爱的人的婚礼上。他的心沉寂了那么多年,蒙着灰,以为它早就安静了,可此刻跳得厉害,好像此时不跳个痛快,不将他全

身的血液都泵出来,以后就没机会了似的。

“……其实茨木,那时候我是真喜欢你的。……”

又是混话。茨木垂首敛眉,惊觉自己还是那么爱他。他等了这么久,才换得酒吞醉酒时的一句喜欢,竟然也觉得值了。他不知自己究竟什么怪癖性,大概被酒吞拿刀捅了一千次一万次,倒下的那一刻还要担心自己的血有没有溅出来弄脏了他的衣服一样。

“随你信不信,反正本大爷已经把心剖出来,放这儿了。你要看它一眼,或者把它丢到一边,都随你。”

“你的东西,我怎么会丢呢。”

“那,这儿——”酒吞指了指他胸口,“我的玫瑰呢?”

茨木抿一抿嘴,想要解释。红叶迎面走来,还穿着婚纱,笑得温柔。

“麻烦您啦。”红叶不认识他,只知道他是酒吞旧时好友,“把他交给我吧。这个坏蛋,我没看着他又乱喝酒。”

茨木摆不出表情,只说了句小心,便把酒吞给了她。他望着他们俩远去,又想起那个出租屋,想起那列车。也许酒吞就是那列车,从他生命里擦过,携着不可言明耀眼滚烫的白光,一时间轰隆作响又张扬,只可惜……只
可惜。

终究只是擦过罢了。

 

“难过吗?”

有人问他。他回过头去看,见到来人,故作轻松地一笑,“大天狗。”

“喝点酒也好吧。跟我们一起吗?”金发男子不改冷淡作风。往后指了指荒川那一群人,是他们过去共同的好友。

“还是不了吧。”

“那好。”大天狗也不会安慰人,一时间说不上什么话来,半天才转一转话锋,“你要多保重。那家伙——不值得的。”

“你不要说他不好。”

“他伤你那么深——”

“我还爱他。”

茨木打断他的话。大天狗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知道他声音略略颤抖着。

“我其实一直知道,我还爱他。只要他转过身,就会发现我还在原地等他,无论他已经走了多远。只要他转个身就好了。”

大天狗叹一叹气。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他是酒吞。”

茨木又望向他离开的方向,眼里的星子不知何时就跌落、破碎了。

——但是他一直没有转身。

 

-

 

酒吞恨不得用拳头把那个墓碑捶烂。

他终究还是没有那样做,因为那是茨木的墓碑。葬礼结束时大天狗嘲讽的目光还在眼前,“现在知道后悔了吗?”

知道。他紧攥着自己胸口的布料。离开他之后,我呼吸的哪一个瞬间不在后悔?

“你还是很在乎他啊。”

红叶站在他身旁,看着半跪在地上的酒吞,语气冷漠。是了,他们本来都是心怀月光的人,一个求而不得,一个得而不惜,聚在一起不为情只为利,到头来只将对方折磨得更黑暗。红叶亲眼看着安倍晴明和源博雅飞去英国成婚,而他酒吞,则亲身参加了茨木的葬礼。

是在酒吞婚礼结束后返程的飞机上……飞机失事。说得轻轻巧巧,可四个大字将酒吞砸得头晕目眩。他不敢相信,他以为他等得起,他以为以茨木的坚韧和执着,经过三年之后他们仍能相守。但是错了,也许茨木真的会等他,但命运的手指一拨,将他的火焰给生生熄灭了。

“你先回去。”他钢铁般的声线头一次发颤。红叶顿了顿脚步,转身离开。他抚摸那镌刻的碑文,茨木童子那四个黑字,他曾多么爱看这四个字同时出现在眼前,可现在一切都是虚幻。

他想起那时候他们都很穷,但怀着梦想,渴望在东京那个大城市闯荡。在人生的冬季里他们依偎取暖,做彼此的炭。当时的他对于红叶那样的月光一般的人物早已不抱期待,就当是年少时黄粱一梦,只有茨木才是他想要拥有的热切的真实。

所以他想给茨木更好的未来。

毕业那天接到家里久违的电话,告诉他如果想要拿回旧有的一切,就得现在立即回去大阪。他沉默半晌,说他现在有一个恋人在身旁,可否延期。

父母冷笑。

于是他被迫和茨木分手,匆匆回到大阪,事情就是他得跟红叶相亲,意思是她是财团总裁之女,和亲会极有帮助。他无力控诉命运,只好接受现实。事情一拖再拖,红叶也是出于被迫,心里仍向着已经毕业接手了一个科研项目的晴明。

数年过去,安倍晴明公布了与源博雅的恋情,红叶死心,虽还未死得彻底,仍是答应了婚事。

她邀请了安倍晴明,可晴明婉拒了。他们婚礼的同天,正好是他们二人的吉日。红叶在洞房花烛夜哭得死去活来,酒吞枕着她的哭声,心里念着茨木入眠。

 

  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
他终于还是声音哽咽。他怀念那双闪着星星的漂亮眼睛,怀念那总是朝他微笑的英俊面容,怀念他的意乱情迷,怀念他的小心翼翼,怀念他的执着如一,怀念他……

怀念他的一切。

恍惚间酒吞又看见那纵列车。他看见茨木在车窗里朝他微笑,挥手,他急急地想要追上去,却是一闪而过,与他失之交臂。

-

 

酒吞去到东京,找到那间出租屋。

钥匙一直被他保存着,时时刻刻放在左胸口的口袋上。如果他的衣服上边没有那个口袋,他就叫人给他缝一个。他站在那熟悉的门牌号前,犹疑、紧张,心脏狂跳。

门把已经锈得厉害了。他费了好大力气打开门,正好外边驶过来一辆火车,灼热的白光涌入屋内,刺得他睁不开眼。等那白光散去,他看见一张泛黄的纸条,静静地躺在屋内地板的正中央。

他急忙走过去,看那纸条,上面写着:

酒吞,我一直在等你。

他想要将它拾起,它却在他触到它的那一刻,轰然破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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